這樣的“物我兩忘”的境界，才是書法的最高境界，只有做到“物我兩忘”的境界，才能創造出“不藝之藝術！”

周閏發表演，猶如是一個書法大師在揮墨一般，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在表演，甚至忘記了自己。

他的舉手投足之間的氣韻，已經超越了一切“有形”的東西，那些神色刻意變化，氣息的運用，肢體的協調，而是在完全“靈感”狀態下，力求情性的充分發揮，自然天成，不著痕跡。

這樣的表演創造才是“至藝”，這樣的呈現才是“至美”……

馮曉剛雖然沒有姜聞那麽深的古文功底，但是也看得目瞪口呆。

因為顧小凡剛才表演已經足夠出色了，把原本恐怖散發著“屍臭”，令人厭惡的環境，變成不那麽令人反感了。

而周閏發則是不同，他的層次又高了一層，他把“入殮”這件令人從心底厭惡的事情，變得神聖而美好。

仿佛死亡是那般的平靜，美麗，崇高……

那些原本扮演“親人”的演員們，因為害怕死亡，所以只會用恐懼和憂慮的眼神去偷看死者的面孔。

當顧小凡“入殮”的時候，他們才敢擡頭去看，但是所有鏡頭後的人，都能感覺到他們眼神混雜著驚惶、恐懼，厭惡……

雖然臺上掛著那位演員“身前”微笑的照片，但是大家看他的眼神裏，卻像是在看一個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怪物一般。

這並非是演出來的，就像是拍鬼片的人會被經常嚇個半死，在晚上拍這種入殮戲，明知道是假的，你還是無法控制自己思緒。

可當周閏發入殮的時，這些人的臉上的驚惶、恐懼已經消失不見了，竟然已經完全入戲了，他們看著那具“臉色鐵青”的身體，再也不那麽畏懼，而仿佛是看到茶幾上的相框裏，那個和藹可親的男人。

每個人的眼中，都泛起，愛惜與痛楚的神色，幾名年輕的女演員，甚至直接哭了出來。

現場彌漫著一股淡淡哀傷與不舍，再也沒有那樣的沈重恐怖的感覺了。

周閏發帶來的至真至美，令人們摒棄了一切世俗的雜念，回歸了對於生命與愛最原本的模樣。

馮曉剛與姜聞看著周閏發如此神妙的表演，此刻心底生出無比形容的狂喜，這種狂喜與他們之前預期的截然不同，因為周閏發的表演完全超出他們的想象。

剛才這場戲，簡直是演神了，這種表演，他們在那些號稱偉大的好萊塢電影裏都從沒有見過！

姜聞整個人都全身顫抖，竟然情不自禁地在鏡頭後面，用他渾厚的嗓子喊了一聲“停！”

眾人都是猛然一個激靈，然後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氣，終於拍完了啊！

可等到大家都甩著手一片歡呼的時候，卻發現顧小凡一臉憤怒，大罵道：“誰！是哪個王八蛋喊停的！？”

大家這才發現剛才那個“停！”不是顧大導演喊的啊！？眾人回頭轉過去，就看姜聞連忙轉頭望向馮曉剛：“我說馮導演，你怎麽剛才一激動就脫口喊停？這可不是你的戲啊？”

說完，對著顧小凡以及劇組的眾人，鞠手道歉道：“剛才馮導看入迷了，一時忘形了，各位多包涵。”

馮曉剛見眾人目光都望向他，又看姜聞笑瞇瞇地摟著他的肩膀，也只能無奈苦笑道：“是，小凡，就是我這個王八蛋喊得停。”

馮曉剛一句自嘲的話，立刻引起了哄堂大笑，之前的尷尬的氣氛也是一掃而空。

顧小凡也頓時笑了起來，見到老朋友來訪，自然是心情大好，趕緊和周閏發一起過來道：

“馮導演，姜老師，你們怎麽現在過來了。”

“還不是欣賞一下你這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水平~”馮曉剛哈哈笑起來，對著周閏發豎起了大拇指：

“發哥，簡直是神演技啊，今天我算是開眼界了，我以前拍《夜宴》，已經覺得夠有禪意的水平，今天一比發哥，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。”

“哪裏，馮導演你謬讚了。”周閏發笑瞇瞇地道，又露出平日裏小市民的樣子。

“發哥，你這可不厚道，你拍《讓子彈飛》的時候怎麽不這麽演？”姜聞卻是頗為不悅地沈聲道。

“黃四郎是惡霸，惡霸只會欺男霸女，要不回去重拍，我藝術化的欺男霸女，姜老師你看如何？”周閏發瞇著眼睛笑道。

“極好，極好……”姜聞先是連連點頭，然後又惋惜搖頭：“不行……不行……這欺男霸女，就得之前那麽演啊，剛才的表演太仙氣了……不適合，不適合啊……”

看著姜聞這糾結郁悶的模樣，顧小凡，馮曉剛，周閏發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。

而四人聊了幾句之後，顧小凡就退到了一邊，依舊繼續練習剛才周潤發“入殮”的過程，而周閏發也在旁邊繼續看著劇本。

馮曉剛與姜聞兩人則是坐在攝像機面前，邊看著畫面，邊一句沒一句的聊著，姜聞偷瞄到顧小凡一直在重覆周閏發剛才的入殮，想重現之前的這位演技之神的韻味，又顯然並不得要領，不由癟嘴道：

“我看顧導演有點走火入魔了。”

“恩，他太急著想追上發哥了。”馮曉剛無奈地笑道：“之前拍《智取威虎山》時，他還不是喝你老姜杠上了嗎？以他的性子，遇到發哥，他能服輸嗎？只是……”

馮曉剛沒有把話說完，姜聞卻也搖了搖頭道：“只是每個演員的天賦不同，就算演技達到了更高的層次，最終擅長的表演模式也絕不相同……我演不了發哥的戲，發哥也演不了我的戲，這是一個道理。”

姜聞說著，轉頭望著正在背劇本周閏發：

“發哥已經演慣了英雄人物，見慣生死，身上累積的那些東西令他現在越發的仙風道骨，那種禪靜的美感，恐怕在全世界演員中，獨一無二……”

姜聞雖然沒有顧小凡的評測雷達，但是他也能隱約感覺到發哥身上那股至真至美的感覺，霸氣，親民，英雄，喜感，純真，五大正面人格特質於一身，升華到極致，接近於道家追求那種樸素歸真。

這種個體生命展現的最高，如果扮演俠客或者藝術家，都將是全世界範圍內無人可比的。

“不過，發哥身上終究少了一些人的味道啊。”馮曉剛輕聲呢喃道。

“那倒是。”姜聞點了點頭：“發哥弱點在於太過‘正’，反而顯得沒有那些接近世俗，所以他未必能演好帝王將相，聖人天子，這也是發哥身上的局限。”（後期周閏發扮演曹操，孔子，玉皇大帝，都不算成功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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